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早上起床的时候,差点踉跄倒地。幸而错手扶到了椅子,才不至于摔落受伤。
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遇到过的人,都如是称赞她。
可是,如今,这双漂亮的眼睛,能伴随她多久?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一个礼拜前,拒绝了暗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男孩。
她曾经为了见他一面,独自一人,扣下一个月的伙食餐补,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男孩工作的城市看他。而那一次的会面,男孩并不知情。她远远的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她看见他的身影出现,身后还有一群男男女女,她突然有些怯场。小小的脸庞照射在路灯下,显得娇弱而又无助。而路过的男孩,并没有发现她。男孩径直而过,留下了一长串的欢声笑语。她半开半合的嘴唇,定格在这清凉的街道上,她全身包裹如同棕子一样,只露出漂亮的眼睛和鼻子。她看见,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女孩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低低耳语。
她的心,顿时如掉进了五层冰塔。
原来,果然。她,从来不被他放在心上。
不过,她把他放在心上就好了呀。无须言语,无须特意相告,总有一天,等待会开出美丽的花朵。
她从喜欢上他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他注定是被等待。
那一次,她从远方回来后,就生病了。躺了一个礼拜,才可以下床走动。
诸如此类痴傻的事情,她不止做过这一件。只是在他面前,她从未表露过心迹。就像是跳华丽的华尔兹,只有她一个人尽情的舞起舞落,她的舞伴,从来没有牵过她的手邀请她。
她知道他喜欢邻系的女孩。
于是,她牵线搭桥,介绍他们认识。
看着他和别人牵手,听着他嘴里流露出的幸福。她只是安静的没有说话,看见他买给女朋友的冰淇淋,也有她的一份。她打开,不是她喜欢的味道,而是讨厌的朱古力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晚吃的朱古力冰淇淋,居然是她有生以来吃的最美味的食物。因为是他买给她的。
而现在,她居然,拒绝了曾深深,如此喜欢过的人。
他的一笑可以牵动她的心。可是如今,又为了同样的理由,她只有冷漠的拒绝了他。
她承认了之前确实喜欢过他,只是现在又喜欢上了别人。
她和男孩见面的时间,是阳光温暖的白日。男孩一番发自内心的告白,令她怅然泪下。她的等待终于开了花,可是她却握不起这花种子。她在一个月之前被查出患有不治之症,所以,她不愿意拖累他。
如果可以早一点见面;如果可以早一年听到表白;她一定会高兴的睡不着觉,拉着他向周围的朋友介绍,也许会兴高采烈的和他闪婚,然后生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她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这样的画面,她想像自己做妈妈时肯定会很宠孩子,舍不得动她们一根手指头;她会每年同心爱的人去旅行,拍照,写日记。
他望着她漂亮的眼睛,精心粉饰过的妆容,请她接受他的爱。她从无名指上,取上那枚闪闪的蓝指环,退给他。
她中途离了场,逃离了家。她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倾落。
她只能装做没有看见,他眼中的伤。
而他,亦不知道,这个令他受伤的人,内心同样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她突然觉得,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
她很想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格子衬衫和水洗的牛仔裤,再配一双白色的鞋子去香格里拉森林里散步;她也想拿着佳能单反相机去养老院给黎婆婆拍照,并走过一条长长的无人街道,请人拍下她的背影……
生活自在而又美好,就算一个人,就算没有人陪,就算不知道爸爸妈妈身在何方,可是,只要活着就好。
她学会了写日记。
她害怕,当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记得她。
她从箱子里,意外的找出了尘封已久的没有寄出去的信。
这些信,是当初,她写给男孩的日记。
她不敢打开看,她怕她会忍不住接受他,进而成为他的负累。
她把它们收好,塞在床头柜。每晚睡觉前,她会拆开一封充当收信人的角色。她常常会不自知的浅笑,她的眼睛在台灯下,仍然光采依旧。
医生说,她的病会导致记性越来越差。她发现她常常会找不到前一刻放在桌子上的东西。 所以,在这一刻,她想拼命的记住他,每当他的面孔在她脑海里渐渐模糊时,她就翻出那张同他的合影照片,她想记住他的轮廓。
她签了一份捐献书,承诺死后,身体上所有可用的器官将捐给慈善机构。
静默的站台,她在行李包上别了一株白梅香。
她订了去香格里拉的机票。虽然医生说她的身体不宜去海拔那么高的地方。
但是,她仍是一意孤行。
因为她不会成为香格里拉的负累。她的头发不够长,所以她买了顶假长发套在头上,如想像中的模样,她穿上了久违的格子衬衫,水洗牛仔裤和白布鞋,她踏上了去机场的公交。
所以,她没有看到,紧随其后的他。
十年前,是她等待他的花开。十年后,他却跟随她的脚步。
他也同样的背上背包,订了和她同班的飞机。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他仍放着那枚蓝指环,他坐在候机室里,等着她的身影出现。 只是,时间一秒秒的走过,她却并未出现。
他听见飞机还有十分钟就要起飞,可在人群中,却看不到她。
而就在二十分钟前,她倒在了机场的门口,就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终究找到了她,并接收了她所有的遗物。包括那些她曾写给他的那些封信。
他把蓝指环同那株白梅香一起埋藏在了她的房子里,同时,也把他一生的爱情典当在这株白梅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