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换上自己最清新的一条白色棉纱裙子,化了最不容易发现的精致的妆,还在蓬松卷曲的长发上压了一支细小黑色锁片的发箍。她知道,这样的自己,还是在中年的开头,抓住了隔得不远的青春的尾巴。
镜子里的自己,有点瓷白公主的味道。
太精致了。她拿过昨天晚上赶在MALL关门之前急买来的浅烟灰色针织短衫披上。整个人的气氛沉着下来,她满意地笑了。
很远。去机场,见转机来的蝴蝶一面。蝴蝶是飞飞的初恋暧昧,连男友都算不上。只因为她和飞飞很要好——要好到,从前,大家都说她们是两块粘在一起的糖——所以,她和蝴蝶是熟稔的,虽然,只亲见过一次。
下了第一部车,等换第二部的时候,变天了,起了风,她有点冷。红色的披肩裹得更紧了。街上的人很少,周末的一大早。
虽然有时,还是会和蝴蝶在MSN上聊天,但内容大部分集中在报名念什么学校什么专业的问题上,偶尔因为她询问是否要转去蝴蝶在的城市发展,他才会说起那个城市的一些生活,连带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才会变成私人性质的对话。 最近一次,蝴蝶忍不住问她,飞飞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她不是不知道,男生问问题会直奔主题,但是这么“直奔”,仍是让她诧异。几乎,这些年来,她都快以为蝴蝶根本就不打算提起飞飞了。 她说,不知道。 蝴蝶说,你和飞飞,怎么会有彼此不知道的事? 她说,所以,我是告诉你,我不知道。她不明白,当初那么精灵的一个男生,会变得迟钝吗? 蝴蝶说,那我就明白了。 他说,这些年,我还是没有遇到比你和飞飞更敏感的女生。 …… 她是不知道,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她和飞飞是那么紧密得如同一个人一样的两个人,飞飞现在很好,稳定的感情,不再困惑,已经买了房子,那个家族里都是幸福爱人的男生——用飞飞的话说,就是出自爱情幸福信念家族的男生——已经背起了高额的贷款:房子,年尾就要装修好了。她该对当年那样用暧昧伤害初纯的飞飞的蝴蝶,说什么? 飞飞说,这个男生——志强,他相信爱情会带来幸福的家庭生活;志强他对生活颇有点随遇而安的态度,很适合和我互补;志强对我是很尊重的;走,陪我去给志强买衣服,他说,上一年,你回来的时候,我给他买过一件,一年了,他说,你总算又回来了,知道我会逛街了,要我给他再买一件…… 飞飞说,只要我知道我的初吻是给谁的,就可以了。
她可以对飞飞的初吻蝴蝶说什么?
飞飞现在很好。
她对蝴蝶是这么说的。
机场里面,仍然是冷。她问了几次在问号标志下的人,问了好几处问号下的人,就怕错失掉蝴蝶。问号人们都是对她讲,
As long as this person knew he's gonna meet you, he'll be here or there around.
延误了两次,等到她小心翼翼地把要蝴蝶带的东西包好,看board,飞机已经到了。 她拨通了电话,传了同陌生一样的声音来。 她说,我是飞飞的朋友。你到了吧? 他说,我到了,可是时间很紧。我怕要来不及。 她说,那该怎么办?我去你一定要去international gate? 他说,可我不用出去的。我现在在gate C。 她说,那你等一下。在gate C楼下的她,跑上自动扶梯。 进不去。蝴蝶也看不到她。她坚持不挂电话,坚持隔着围栏,远远地,一直挥手,终于看到一个瘦瘦的男生,仍然17、8岁学生的样子,远远地挥手,他说,我看到你了。 她说,白色裙子?然后就挂了电话。看着那个入口,没有人影了。 她抓着要蝴蝶带的东西的手,更紧张了。怕准备好的妈妈的生日礼物带不走;怕给飞飞的东西,带不走;怕给他的东西,也带不走。
和他,小山,结婚已经三年。最近一次纪念日,就是几天前,她计划了很久。期待,整晚不敢熟睡,半夜就起来,和下班到家的他上MSN。他上了MSN,对她说,怎么还没有把钱还给他同学。他说,他的同学会生气。她没有说话。已经写好的给他同学的支票,装在信封里,躺在她的手边。他说,他借的时候,就答应了,她会还的。 她说,那你有没有准备什么好听的话,今天讲给我听啊。 他说,你别忘记还钱。不要让我对我的同学失信。钱的事,以后都不要让我烦。 她说,没有其他话可以说吗?钱我会还的。为什么要现在说这些呢? 他说,太晚了,我要下线。不要打我电话。88 然后他闪掉。她忽然想起,半夜坐在电脑前的她,原因是结婚纪念日。她拨他手机,他关机。 一整天。开了机,打电话,也挂掉再被关机。后来让飞飞打电话,求他接她电话。这才联系上。 她说,以后还钱的事都不会再麻烦你。但是,无论如何,你不能在今天挂我电话。 他说,我都说了,我没钱,你别逼我和同学关系不好。今天怎么了,纪念日么,你老是有这么多借口,一下生日了,一下纪念日了,你烦我,我就不能挂你电话,不能关机了?! 她说,我不跟你说还钱的事了。你的信用卡帐,我会还。其他的钱,我另外想办法。你不能在今天挂我电话。 他说,只要你不逼我。我不会。 …… 今天早晨,开MSN的时候,他问,怎么今天这么晚不出门。 她说,今天是这里周六啊。要去见人。 他说,是男人吧? 她说,是男生。 他说,那要好好看看。碰到好机会,别错过。 她说,是飞飞的蝴蝶。他转机,我让他帮我带东西给你们。 他说,就是北大那个?名校优秀生啊。 她说,他现在在M市MG大学念硕士。 他说,双硕士,全是名校。厉害的。
已经装好了带给他的留在这里的几件衬衫还有一个代表这里当地的手工吉祥物,这一切都变得很好笑。
从另一边门,一个细瘦的男生走了过来,音波在真实空气中振动的时候,她发现,她认识他。从脸上,看不到认识的痕迹。她静下心来细看他的鼻子,飞飞的声音在脑中想起,他的鼻子很特别,像希腊神像的鼻子。 这是蝴蝶。
她说,这小袋里,是交给飞飞的。里边有两样东西。我没和她讲你会去找她。但是,你带到之后,她会知道哪一样是她的,另一样是谁的。其他都带到我家。
蝴蝶说,好。我时间来不及了。因为出来见你。我必须从国际入口再走一次。 她说,那很远啊。 然后一起跑。边跑,她把妈妈的电话抄给蝴蝶。 她说,如果有任何问题,你还有飞飞的手机吧?没有变。比方联系不上我妈妈等等,都可以联系飞飞。 他说,你放心,我知道。 她说,你还好吧,这些年。 他说,我很好。 快到国际出发区大厅的时候,转角,她忽然不忍心,对着前方的空气说,她买房子了。 他对着空气说,要结婚了吧?买在哪里? 她说,你可以自己问她。……到了。谢谢你。 他说,不用谢。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买东西,不知道飞飞喜欢什么,你说过她喜欢winnie熊。 她说,你进关再买啊。里面超多免税店。还有,别忘了,她已经长大了。
她一直等着看他入关。好象去年送走小山一样。蝴蝶,下半年开学会回来。小山不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不会回这里。
在蝴蝶最后一次回头挥手的时候,她忽然听见瓷器破碎的声音。
她好象看到,当年,飞飞穿着白色的棉布裙,一个人,坐了一夜的火车,站在北大门口等蝴蝶。等到蝴蝶带她到他宿舍,看他的分手又和好、分手又和好几次的女朋友躺在他的床上休息,而蝴蝶,坐在床边,帮她洗内衣。
她看到,那一年,曾经有人热烈地抱住自己,有点耍赖地说,说他会煮饭,他会洗碗,他会拖地,会让她一辈子快乐地做个图书馆管理员。平时看书,假期,去采风,看山看水。求她让他见她的父母,定他的“名分”。而那个他已经永远在别一世界幸福地住下了吧?
她还看到,和飞飞初识的年纪,携手在某处碧水青山游历。那时候,什么人都还没有在她和飞飞的心里住过。
这些影子穿透了她的白色裙子的身体。
她坐上车。回家。 给妈妈打电话,说生日快乐,要和她确认等蝴蝶的电话。 给小山发邮件,要确认什么时候去妈妈那里取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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