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山里转悠了一辈子,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
“冯工,以后退休就不进山了,你会不习惯的。”我每每会这样问他。
“不来了,转了一辈子了。”
他停下了,抬头看着身边的那棵老树,阳光从树叶间洒落到他的脸上,他眯起眼睛,象在回想着什么。“老哥们,退休就不来了。”他拍着树干叹了口气。
“冯工,唱首歌吧!”
“好!”他爽快的答应了。
气氛一下又活跃起来,我们顺着山坡往下走,山歌又一次在我们的起哄当中唱起来。记得那是个女歌手的歌,到他那就变成了山歌,逗的我们哈哈大笑。歌曲似乎已经没有原来的调子了,可觉得还是那么的亲切好听。
冯工是地质工程师,我们公司在这里买了矿山,和他们公司签定了勘探协议,冯工是专门负责我们矿山勘探项目的工程师。为了多学点东西也是对大山的好奇,我和四川来的同事,常和他一起进山找矿看地行。
冯工好酒,也是个十足的烟民。中午有事情,很少见他喝酒,但晚上就喝的比较多,一个人喝一斤是很正常的。在我的记忆里,冯工是我见过最能喝也最爽快的酒友。每次我夸他能喝酒的时候,他总是不无得意的眯起眼睛笑。
“现在不行了,想年轻的时候,那时身体好又年轻,从来没有怕过谁,喝多少都行。”他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下一小口,并不吃菜,而是接着抽他的烟。烟雾后面的眼睛兴奋了很多。
“冯工,你年轻的时候身体就很好吗?”
“恩,好呀,在家种地也是一把好手。”
“你每次进山不怕吗?”
“开始也怕呀,后来熟悉了,习惯了,出了山就不知道干什么了。再说了,怕也没有办法呀,上天安排我要在山里度过一生呀。”他刚熄灭一根烟又点上了一支。他总是把烟头在自己的鞋底拧灭,然后用小矿锤在地上挖个坑,再把熄灭的烟头埋进去。
“冯工,你是个很有情义的人哦。”
“为什么?”冯工不解。
“你说你一个人在山里寂寞的时候,烟和酒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且陪了你一辈子。”我对他说,可他还是不解的看着我。
“你想呀,你的这些朋友,为了你都一个一个的死去,你还算朋友,每次都没有忘记给它们埋一个坟冢,所以说你是个有情义的人呀。”
“哈哈,哈哈。。。”冯工已经被我的说法,笑的前仰后颌了。
“别人是葬花吟,你也写个葬烟吟吧,说不定能得个什么奖呢,呵呵。”我继续调侃。
“哈哈,哈哈。。。”冯工笑的更开心了,笑声在整个山谷里回荡。
我们和冯工最开心的,就是休息的时候坐在山里抽烟开玩笑,大家总有说不完的开心事。我是学农的,可进了山才知道自己多无知。跟着他知道了身边每种植物的名字,知道那种野果可以吃哪种有毒,还知道了什么样的野菜可以吃,我们所遇到的蛇叫什么名字。冯工说他大概吃过一百多颗毒蛇的胆,这些都是在工作时碰到的。冯工看见野果就会叫我过去吃,他也会摘几颗吃,当他看到我吃的很狼狈的样子,总是得意的笑着。每每等他们都走远了,我才不舍的离开野果树去追他,大抵是怕有蛇虫的出没,我是最怕蛇的,的确也常看见蛇从旁边游过。
在野果面前我又回到了童年,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冯工从来都不会因为和我们说笑耽误工作,在他工作的时候就一声不吭了,一会用地质锤敲样品,一会画图,还不时的拿出罗盘等仪器测量。我们就跟在后面屏吸静气,看着他每一个动作,只等他说,这里装样,就马上工作。
“冯工,你儿子大二了吧,是北京**大学的吧?”
“科技大的。”冯工急忙更正我的话,提到他的儿子,冯工总是一脸幸福的样子。
“恩,还有两年半,等他毕业了我也正好退休,这些年都在为他忙呀。”
“对了冯工,退休准备干吗呀,给我们做顾问吧,工资比你现在可要高的多!”
“呵呵,再多也不干了,人不为钱活着呀,准备回老家农村喽。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山里找矿,一年不在家呆几天,没能够孝敬父母呀。父亲已经去了,还有个老母亲在农村,不愿到城里生活,一个人在农村和孩子小叔叔生活。退了就回去陪母亲,能和她一起也没几年了。”他说的那么平静。却湿润了我的眼睛。
几个月的工作很快呀结束了,我要和冯工道别了,他还要在他呆了一辈子的山里,我要到省城办公了。
那天我们都喝了好多酒,别了我的老大哥,别了大山的精灵。
|